圍巾:
想先請問小傑,你現在多大年紀?
小傑:
我現在 29,我是大學畢業當完兵後就一直在關西。
圍巾:
怎麼沒有想去大都市看看?
小傑:
本來就沒有喜歡那種坐在辦公室的環境。
原本一開始也想出看看其他的農場,總覺得一直在自己家裡,眼界會不夠。
那時候剛好是草莓季。
我家的農場大概快兩甲,所以不只草莓、番茄、玉米….還有很多啦。
那時候我父母加我跟我哥,四個,還要再加 3–4 個員工,很多都是退休的阿姨,有空閒又怕太無聊,所以就來打打工。
他們都很厲害,都知道怎麼做。
圍巾:
你都待在金山里嗎?
小傑:
關西鎮,嚴格說起來畢業五、六年後都是在鎮上,大概三、四年前羅大哥他們在種咖啡,他跟我爸聊天知道我之前有在研究咖啡,他就找我。
圍巾:
所以就從鎮上回到金山里?
小傑:
一開始沒有,前面兩年我都是工作之餘、農忙之後,大概6點之後,上去山上烘豆子、聊天、測豆子,弄到 11–12 點。
那時候只是覺得好玩、有興趣。
鄉下嘛,閒閒的,有空我就上去喝咖啡,弄弄豆子,討論一下東西能不能做。
整個脈絡就是我當兵回來,先在家裡做個五、六年,在第四年左右開始接觸山裡的咖啡,第六年左右才暫時辭退家裡的工作,來山裡種咖啡,專心做這一塊。
圍巾:
所以,你一開始喝到馬武督的咖啡的時候,感想是什麼?
小傑:
其我我覺得不好喝啦! XDDDDD
不是說它不好,而是味道我不喜歡。
就是那種「醃橄欖」、「草藥」、「土味」、「草味」…..
但是讓我印象深刻的是,它甜感比較好啦。
圍巾:
你那時候,平常都喝什麼咖啡?
小傑:
我愛喝的豆子還是喜歡花果香強一點。
我其實很兩極,有時候喜歡酸一點、花果香強一點。
有時喝比較厚實,像茶感那種老一輩愛喝的日式煎焙。
我都喝。
一開始的馬武督,就只是不是我愛的風味。
圍巾:
所以當出馬武督決定往咖啡這個方向,是羅大哥他們決定你後來才參與的嗎?
小傑:
應該說,是我跟他們一起討論出來的。
他們想做這個東西,那我自己那個時候是個人喜好,所以我也沒多說什麼。
但,我覺得它有它的優勢。
另一個是,他們會長期的拿出去給咖啡廳試喝,回來有一些評價,還可以嚐試看看。
主要是他們想做啦,想做這個地方又種得起來,那應該可以試試看。
以我的角度,我覺得他們的咖啡,還有很多可以改善的空間。
因為我後來有先拿去給「台灣咖啡研究室」杯測,那時候我學姊在那邊。
請他們用比較公正的方式來評測這隻咖啡的風味。
我每年都送。
看到的結果是,他們的成績平均在 80 到 81 上下。
這東西好歹還在精品的邊緣。
那我覺得它還有種植方式可以改良、後製方式可以改良、烘焙方式也有改善的空間。
那我把這幾個方向都改良了,有沒有可能可以上檯面或是更好風味的咖啡?
所以,你們要做,那我就看我可以怎樣幫忙。
圍巾:
你學生時代都也都在關西嗎?
小傑:
沒有,我唸屏科大。
圍巾:
所以你對礦業抗爭有印象嗎?
小傑:
沒有,那個離我比較遠。
其實我們在鎮上那個年代礦場已經沒有了,它是近幾年才出來的。
開礦這件事在我看來,對自然的破壞太嚴重了,對土地是不友善的。
這件事有什麼危險、什麼原因,他們一定要極力反抗這件事,我沒有概念。
我是農家子弟,又讀園藝科一直到大學。
我們雖然對那種東西或是對城市反感,但是我們喜歡自然。
如果要我一直坐在辦公室,對我還說那也是非自然的。
圍巾:
請問目前咖啡樹有種到礦區那邊去嗎?
小傑:
目前沒有,礦區那塊是還有爭議的地方,所以一直沒有動它。
有跟他們談,我們不希望你們開山,你們也沒辦法做,是不是有一個共好的方式?
他們之前是想做有機蔬菜,如果想種咖啡我們也可以輔導。
但是實際上的進度、他們有沒有意願,都還在評估啦。
他們在地方的資源其實還是佔多數的,如果可以一起來創造、活化,也是可以看看。
圍巾:
我記得 Happy 老師在屏科大有客座,你們之前就認識嗎?
小傑:
他是食品系的,我是農園系的。
我們是在馬武督認識的,就是那一次劉政大哥捐咖啡挺醫護的時候,結束的時候他有一次下來想拜訪我們,想帶一個新竹的業界朋友來,就是 Happy。
但應該說,井井咖啡我之前就認識。
之前在台中咖啡展,我喝到他們一個微批次的豆子很好喝,有驚豔到,那時候沒有買,後來我去他店也沒有了。
所以後來有經過那邊就會去,他們咖啡師也很好聊,而且他們樓上的「香料罐」很好吃。
雖然我吃也隨便,但是要認真吃的話,我們是吃的出那些,廚師是怎麼認真做這些東西、怎樣去調味道賦予它靈魂的,他是很有想法在做料理的變化。
我跟他們的咖啡師在聊的時候,就覺得他們對於這些東西很有想法,覺得很多可以學,這塊我還不太行!
圍巾:
在認識 Happy 之前,你大概就知道「種咖啡」這件事情,有機會可以讓他變得更好嗎?
小傑:
對,從栽培管理到後製,後製其實那時候還沒那麼懂。
但是從栽培管理,就是以農民的角度來看,他們的種法其實很粗糙、很隨便。
像我們做農場這麼久,他們這樣的做法對我來講,有點像是做興趣的感覺,不是真的在經營一間莊園。
所以我知道,如果他們現在就有這樣的基底,那他們如果要嘗試變化或是模式上進行優化。
它就可以跟其他人在一個平面上競爭,不要說太好,但我覺得它有競爭的資格。
圍巾:
你覺得這件事有改變馬武督、金山里這個地方嗎?
小傑:
我覺得現在還只是改變了一小眾人,從一開始只有兩三個,到現在串連起來有十幾個,成立合作社有二三十人來做件事。
圍巾:
所以是怎樣分配每個人要顧哪些區塊?
小傑:
沒有到嚴謹的分配,有點像是你本來就在種咖啡的就繼續種,我這邊幫他們做烘焙,就繼續弄。
就是照自己喜歡的方式或是自己的位置去調整而已。
後製當時還只是各家農場各家做,大家交流一下情報、做法。
當他們做好了生豆,我再來烘焙跟測試。
圍巾:
未來在這件事上面會去做後製處理法的統一嗎?
小傑:
以合作社來說,以後還是一定要啦。
我們這一兩年一直還在做的事情就是一個是「品質穩定」、一個是「生豆的量」。
有一定的量你才可以去跟人家去談合作。
我們遇過那種,一個月要 5–10 磅,給他一年,我搞不好就沒豆子了!
而且,有時侯烘完這批很好喝,但這批我只有 20–30 Kg,那時候量少,後製方法大家各做各的,走向也不太一樣,很難跟咖啡廳去談穩定供貨。
現在已經慢慢在做這件事,重點都是「製程」跟「品質穩定」,等明年、後年,種 3–4 年的咖啡樹長大之後量多起來,現在做的都是前置作業。
這樣就可以有辦法去應付、去推廣。
而不是等它量大之後,我們再來想怎麼賣,如果後製作不好就更難賣。
我覺得算幸運。
現在大家都在調整,有新的農民要種,剛好豆子很少,我們可以有機會做推廣。
等到有一定的知名度了,我們把後製作好,等到接量大,我們才不會措手不及。
其實很多東西我們現在也正在學,怎麼經營咖啡廳、怎麼推廣、導覽行程怎麼做,這些事情都還在試。
現在看豆子少少的堆在倉庫庫存,比較不會有那麼大的壓力。
現在雖然我們邊試邊推,但壓力還沒有到很大。
我們豆子都可以出得完,農民都可以拿到收益。
就像我們以前種番茄、草莓一樣,我們就很怕倉庫堆了一堆番茄、草莓。
明明東西很好,但是每個地方能夠消化的量不夠,它就堆在那邊最後就壞掉。
番茄還比較好處理,我們可以用比較多的技術或計畫哉培,因為他全年都可以種。
但是草莓就比較尷尬,通常 10 月中,11月底前可以採,到過年前後,一二月量最大。
量大的時候,果實的調節沒有在過年前後的話,要是過年後才大出,就會一堆量、賣不掉。
我們會算時間,如果花期抓不準,我們就會尷尬,人家要買沒得買,沒有空來的時候又一堆。
甚至一天幾百斤在出的也是有。
如果五天內沒有銷掉,那就只能再加工或報廢。
圍巾:
這就是看天吃飯阿
我想回頭過來聊合作社這件事情。
小傑:
怎麼去成立合作社是他們在聊的,這部份我不大懂。
咖啡這種東西的有沒有價值,能不能有這種規模,我們是可以參與討論。
他們在決策的時候,跟農民收豆子要怎麼收?我們現在可以賣到多少錢?
就比較偏向農業端或著是咖啡的事情,是我比較擅長的。
圍巾:
所以「馬武督合作社」的事情,真的是老、中、青,所有人都有參與ㄟ。
小傑:
對阿!
它就是老一輩的有在種,中年的嚐試看看有沒有機會,年輕人來告訴他們,年輕人喜歡什麼,這件事有沒有機會、弄起來年輕人願不願意來做。
但這個東西,在我來說都好啦!
圍巾:
所以馬武督這件事情,有開始帶你同年齡層的夥伴回來家鄉了嗎?
小傑:
這一塊,還比較少。
現在的夥伴都是我們在做的時候,遇到什麼困難、瓶頸,剛好我的朋友裡面有人有經驗或是對這一塊有興趣的。
「嘿!要不要來,我現在在做這個東西,要不要一起做做看?……」
但你說在地的青年的話,大部分是要嘛被迫留在這裡,要嘛不太能出去的。
年輕人聽到咖啡香要回來做的還是比較少。
畢竟我們現在做的是生產這件事,其實就是做農。
做農又不能坐在辦公室吹冷氣,又不能幹嘛。
所以對年輕人的吸引力還好。
圍巾:
對老一點的比較有吸引力?
小傑:
比較適合快退休了,想返鄉種種田的,比較吸引到的是這群人。
圍巾:
這群人已經出現了?
小傑:
像宋大哥他們,也是這樣回來的。
一般來講,做農這塊,要嘛他喜歡,不然就他本來就會做。
但,現在農民的想法跟以前農民的想法不一樣。
年輕人願意做農,除非你那邊有東西可以學,他願意留下來,或是他要做一個自己的東西。
年輕人不會想要做僱工或是回流這塊。
很多不願意做農的就直接去上班,也不會回來。
回來做農的,大部分都有自己的想法跟主見,知道他們自己想要嘗試做什麼,不然也不會想要回來。
那時候,在去誘導他們想要種咖啡,也不一定抓得來。
年輕人喜歡的可能圍著咖啡師、做後製,這種聽起來比較炫炮的事情。
或是更願意坐在咖啡廳裡烘豆子、沖咖啡,而不是在園子裡種咖啡、做後製。
年輕人想要做咖啡,但是概念方向不是農業的這一端。
像我們現在的好處是,有一群快退休的計畫回來種田、做後製,讓我們有生豆。
那這塊做好後。
有些人喜歡導覽的,有些人喜歡烘咖啡、喜歡推廣咖啡的,那年輕人就喜歡這一塊,做到這邊年輕人才會回來。
所以我們現在主力是要吸收快退休的「中年人」,回來先種咖啡。
再讓年輕人去推廣,這樣年輕人才抓得回來。
我覺得這樣比較有機會啦!
這樣的誘導,像咖啡師和咖啡店,他們會沖咖之後,他們對咖啡的處理一定有興趣,他們就會去往回找。
他們慢慢的就會對這些東西有興趣。
從不同角度,進入這個產業,最後你要提昇自己的層級,自然要把整個產業都走過,才能夠聊解這些東西。
圍巾:
這整件事情的脈絡,你是有興趣的,也覺得是有希望的?
小傑:
對阿!像現在做後製,我覺得更好玩。
當初只想要把品質弄穩定,後製那塊根本沒想那麼深,可以做到那麼細緻。
所以,等到 Happy 來做之後,去年還好,去年只是用蜜處理的方式做一些豆子。
今年,我們嘗試做快乾、慢乾日曬,更多處理法之後,豆子可以做出很多風味跟變化,讓人家覺得台灣也可以搞的感覺。
對這種東西有興趣,你一定會想去各地喝喝看。
雖然有一些風土調性,但是其實差異並不大。
咖啡好像就是長這樣子。
但是,它其實可以用後製的方式創造出跟國外一樣的味道,甚至國外都是用這種方式來做。
真的有點突破以前的想法,「台灣咖啡真的可以這樣搞」!
真的覺得更好玩了!
圍巾:
我聽宋大哥講,你們接下來會想要把在地的水果、農產的風味放進咖啡裡,去跟在地產生一個連結。
小傑:
這段也是會做的,這段是另外一回事是一種創造,是在基礎上去做新的變化。
但另外一個是本質的東西,我們現在做的是打基底。
下面做穩了要怎麼改、要加入什麼,要做什麼變化,都可以來嘗試。
現在其實我們基礎的概念、如何把這些瑕疵排除掉,維持一個穩定的品質,這件事我們已經做得到了。
接下來是,我們能不能創造出,有記憶點、有在地特色的、有風土的產品。
「這東西是那裡來的」,「這個味道代表哪裡」,這件事情!
先吃得飽,再來做一些「虛華(台語)」、精緻一點的嘗試。
畢竟要有一定的亮點,大家對於你的品牌才會有特殊印象。
圍巾:
做為馬武督合作社最年輕的你,你怎麼看待地方創生這件事?
小傑:
我之前有跟一個地方創生團體聊過這件事。
其實,我在做的東西不是地方創生,我也不是想做地方創生。
對我來講,只是這個東西我有興趣,我剛好在這裡、我又有這些技能,那山裡剛好有人需要,所以我留在這邊做了這件事情。
做了這些事情之後,那些標籤或是各種名詞關注在我身上,我其實只是做我喜歡有興趣的事。
並不是我想做地方創生或是我想要種咖啡所以我來這個地方。
圍巾:
我完全認同這個觀點。
我在鹽埕,之前也有人問我為什麼要來鹽埕開咖啡店?是老宅再利用?把我跟地方創生連結在一起。
但是,真的沒這麼複雜。
我是因緣際會來到高雄,也只能這樣立足。
我要過生活,好好過生活,所以我做我要做的事情,好好賣我的咖啡。
《地方創生》
https://zh.m.wikipedia.org/....../%E5%9C%B0%E6%96%B9......
小傑:
對,我只是想做這件事情。
圍巾:
鹽埕這邊會為了要做「地方創生」而辦很多活動來吸引人潮。
最後反客為主,因為有活動而有人潮,活動沒了,人潮也沒了。
只要你能讓「人」好好的在當地生活,不需要離鄉背井,自然就會就會繁衍成長。
就不用討論「回鄉」的問題,也不用討論「地方創生」。
最後,政府撥了很多預算,來辦這些活動,產生了很多民間單位,為了賺錢接辦這些活動。
這跟農會產銷班,利益被中間階層拿走,反而沒有回到農民手上,是一樣的問題。
小傑:
這其實是個好的觀念,只是推動的方式可能不大對。
這東西很好玩的就是,當初我們在做合作社的時候,會長跟理事長那邊在講的是:「我們不是為了申請經費而去做這件事,而是我們自己本來就想做一些事情而做!」
如果我們做這件事情是為了請經費,講難聽這很像在乞討,我們為了那個錢,才來做這件事。
那個邏輯就錯了。
我覺得現在能做成這樣也是大哥們一直在講這種觀念。
可能我本來就在做,我也很認同這個想法,這樣一步一步做下來。
其實一開始大家覺得咖啡好,但我覺得不好的時候,我推客人會沒底氣。
我知道這個不好,我很難裡直氣壯告訴別人這個有多好,我賣這個價錢很值得,你一定要來買我的東西。
會心虛。
台灣的咖啡一直被人詬病的是掛了「台灣」兩個字彷彿就應該要賣高價,要有「台灣價值」。
但我現在敢推馬武督的咖啡是,我們現在的豆子雖然還沒有到很頂尖的價值,但是已經在往那個方向靠近了。
我不是拿一個普通的東西來跟你說這個東西好棒棒。
我對我們在努力的東西,是有信心的。